温成被推出手术室后, 足足睡了一下午才醒。
下午的空气偏冷,就连医院的病房里都渗透着些许凉意。温软打开了空调, 调到了适时的温度。
温成一醒来就看见守在病床前的女儿和女婿, 他勾了勾毫无血色的唇瓣, 声音嘶哑而苍老, “软软, 你怎么在这里?”
“爸。”温软声音哽咽。
“哎,哭什么啊?”温成还是像小时候一样温柔慈爱,他安慰着温软,“爸爸没事, 爸爸只是普通的感冒而已。”说着, 他又看向了季时川,“时间不早了,时川, 你快带软软回去。”
“爸。”季时川半搂着温软,“我们都知道了。”
温成怔了怔, 良久后,才幽幽的叹了口气,“这样啊。”
他的话很轻, 被风一吹,就散在了空气里。
短暂的沉默,病房里静悄悄的。
他看向温软,“软软啊,爸爸不是故意瞒着你……哎……”
……
温成吃了点东西, 输了液,又躺下睡着了。
季时川拉着温软的手,见她脸上有疲惫之色,心疼的拢了拢她的头发,声音温柔,“你先回去休息,爸这边由我守着。”
“不。”温软摇头拒绝,“我也留下来。”
她也想守着。
“小脸这么苍白,别爸还没好,你就先病倒了。”季时川抚了抚她的脸蛋,语气不容拒绝,“听话,快回去休息,这边有我你还不放心吗?”
他的声音如风,轻轻柔柔的,抚慰着温软的心。她也触动了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温软回病房最后看了一眼温成才离开。
一路上温软都心神不宁的。
脑海里不住的响起了小时候的时光。
父亲一直都是慈父的形象,那时候他和母亲争吵,却从未在她面前表露过什么,就算两人争吵的很凶,但是在她面前,还是装出很恩爱的样子。
他们就这样一直隐瞒着离婚的事,但两人毫无演技可言的表现稳,温软早就知道了。父母貌离神合,还在一起干嘛?
离婚后,温软也消沉了些时日,也怨恨过父母。
但是时间是最好的良药,慢慢的她心头那份怨恨也逐渐消散了。
也罢,她从来都没有真正的恨过一个人。
温软心里憋着事,等到了家门口她才发现,钥匙落在医院里。
她没打电话给季时川,重新折返回去。
路过楼下饭店后,顺便给季时川买了点夜宵过去。
夜已深,医院里静悄悄的,几个护士坐在前台打盹。温软上了十二楼——父亲所在的楼层。
还没推开门,就听到了里面的谈论声。
“……爸,你当初为什么不让我告诉软软?她其实一直很担心的。瞒着她,这样突入而来的打击更让她难以接受。”
温成叹了口气,“告诉了又有什么用?她又不是医生,告诉了,我的病也不会好。”他顿了下,“我活了大半辈子,什么都经历过了,现在看着她成家立业,我已经很满足了。再说了,告诉了她,她还能心无杂念的跟你在一起吗?与其让她担心,还不如让她安安心心的,只要她高兴,比什么都强。”
温成想起以前的时光,唇角抑制不住上扬。
季时川抿紧了唇瓣,眸色深沉。
“你以后要好好待她,这世上我就这么一个宝贝了。”
“我会的。”
“要是让我知道你对她不好,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哦。”
“嗯!”
“……”
屋里谈话断断续续的,在黑夜里尤为清晰。
温软蹲在墙角,泣不成声。她捂紧了嘴,努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
良久后,温软擦掉脸上的眼泪,深吸一口气,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,她推开门走了进去。
门突然打开,翁婿两人都是一愣。
温软笑了笑,垂眸,将食盒放在桌子上,解释着,“我到家才发现没带钥匙。”
她一边打开食盒一边说,“时川,我给你带了夜宵,你过来吃点吧。”
温成与季时川对视一眼。
季时川嗯了一声,从位置上起来。
温软买了馄饨,还是热的。
见季时川吃饭了,温软在温成的床边坐下来,“爸,要不睡一会儿?”
“不睡了。”温成笑呵呵道,“睡了一天了,正好你来了,陪我说会儿话。”
“嗯。”
温成在温软面前,永远是乐观、温柔的一面,他不会将自己的疼痛展现出来。他靠在软垫上,“软软,你还记得你的小时候画的向日葵吗?”
“记得。”温软笑了笑。
可能是受温成的遗传,温软从小就表现出了极高的绘画天赋。不过她不喜欢画那些油画,温成就把温软送到了他的一朋友那里。
那朋友是国画大师。
温软很感兴趣,自五岁那年起便跟着师傅了。
小时候每年温成过生日,温软就会送他一副向日葵,每一张他都好好保存着的,温软的画由开始的杂乱无章、稚嫩,到现在越来越好。
就算他和顾芳离婚后,每年温成生日,温软还是会送一副向日葵给他。
温成问过温软,为什么一直要送向日葵?
温软笑的傻傻的,“因为爸爸喜欢向日葵呀。”
温成跟她说过,向日葵代表着年轻的生命,朝气蓬勃。
温软顿了下,又问,“爸,你现在还喜欢吗?”
温成摸了摸她的头发,“喜欢,只要是你画的,爸爸都喜欢。”
“嗯!”温软点了点头。
……
与温软聊了会儿,温成困意也来了,温软服侍他躺下。
季时川吃了饭,就在一旁陪着。
温软替温成掖了掖被角。
季时川也开口了,“软软,我送你回去吧?”
温软摇了摇头,“我就在这里守着。”
“那我陪着你。”
温软没说话,只是朝他“嗯”了一声。
两人走出病房,坐在过道的长椅上。
春寒料峭,夜晚还是挺冷的。季时川将自己的风衣脱下来给温软披上,并往里拢了拢,“小心点,别着凉了。”
风衣上有他的味道,清冽的皂角味,温软在这一刻突然平静下来。
“你不冷吗?”温软抬眸问他。
“不冷。”季时川笑了一下,“我热烘烘的。”
温软心疼,靠近了他,抱住他的腰。
突然的柔软身躯,季时川也怔了怔,他正准备回搂住温软的时候,温软冷不丁的开口了,“你和爸爸的话我听见了。”
季时川的手僵在半空中。
“你又骗了我。”
“软软……我……”
这事儿他解释不了,因为他确实骗了她。
那天在饭店包厢外,他意外碰见了陆珩,得知了温成的身体状况。
他本意是要告诉温软的的,但陆珩不让,说是这是温成的意思。
后来他去看望温成,温成让他守住这里秘密。
温成说他不是个好父亲,不想让女儿在结婚的时候还担心着自己的身体状况。
季时川犹豫了好久,还是答应了。
他从小就没有父爱,不能理解温成的感情,也不能理解温成为什么要瞒着温软。
当时温成只是拍着季时川的肩膀,笑着说,“等你以后做了父亲,就明白我的用意了,以后啊,好好跟软软相处。”
他其实没想到,他又以这种方式骗了温软一次。
“你知不知道,这个消息对于我来说,就是晴天霹雳!他是我爸爸啊,可是你们都瞒着我!我爸瞒着我,陆师兄瞒着我,连你也瞒着我。到最后,我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。”温软缩在他的怀中,胸口湿了一片。
她哭了。
季时川心疼不已,什么话都说不出口,只能用力的抱着温软。
温软就趴在他怀里哭。
一声一声的,很低,怕被温成听见。
也不知道哭了多久,温软哭着哭着睡着了。
季时川捧起她的脸蛋,她脸上还挂着泪痕,素白的小脸,毫无血色。季时川心被狠狠的揪着,很疼,疼到快不能呼吸。
那种无力感从心底漫延至四肢百骸。
他打横抱起温软,推开隔壁的空病房,将她放在病床上。
最后,季时川亲了亲她的额头,郑重道,“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。”
也不知道温软听没听见,梦里的她梦呓了一声。
·
季时川彻夜未眠,下颌冒出了青色的胡茬。
早上六点的时候,温成醒了一次,护士过来换了药。
温软买了早饭回来,见了季时川眼皮下的青色阴影,更加心疼了,她按住季时川的肩膀,“你守了一夜了,回去休息吧,这边有我在呢。”
季时川有些不放心,但自己这副乱糟糟的样子,实在不适合留着,便点了点头。
“爸,吃点东西吧。”
等季时川走了后,温软将饭盒打开,递到温成面前。
温成没什么胃口,吃了点就不吃了。
他的情况比昨晚糟糕了许多。
吃了东西,温成在休息,温软拿着手机出了房间。
她犹豫着,握紧了手机,足足等了一分钟才翻出电话本,给顾芳打了电话过去。
“软软,这么一大清早打电话有什么事啊?”
不到半分钟,电话就接通了。
温软抿了抿唇,“爸生病了。”
“哦。”顾芳语气没什么起伏,“生病了,就让他好好养着呗,你打给我干什么?”
温软没说话。
顾芳也有些茫然,“出什么事了?”
等了半分钟,温软才开口,“妈,你这么狠心吗?”
“什么?软软你什么意思?”
“爸他……”温软声音哽咽,“癌症晚期,医生说没几天了。”
电话两端沉默。
温软深吸一口气,“我挂了。”
顾芳从始至终没再说过一句话。
当初两人离婚后没过一年,顾芳就重新再嫁,这点温软适应了许久。
究竟是怎么是破碎的感情,才让顾芳没到一年就改嫁?
为了这个事,温软怨恨了顾芳一年,直到周诏降生,这种怨恨才消散了。
挂了电话,温软就坐在外面走廊的长椅上。
这一楼是高级病房,人少,过道里显得冷清了许多。
……
温软那通电话后,顾芳就没了消息,也没问温成的具体情况。
两天过去,温成每况愈下,沉睡的次数逐渐多了起来。
季时川也为此,让助理把工作搬到了隔壁病房。
相比于温软,这些两天季时川才更加劳累。
季勉的那几个私生子又开始兴风作浪,暗地里破坏了好几件季氏的生意,导致季氏亏损了将近一个亿。季时川焦头烂额,每天就只睡四五个小时,疲惫之色明显。
温软也心疼他。
……
三天后,温软接到了顾芳的电话。
“你们在哪家医院?”没等温软开口,顾芳就率先说话了。
温软愣了下。
“你们在哪家医院?”顾芳又重复了一次。
“市医院。”
“行。”顾芳应了一句后,便挂了电话。
温软还在愣神之中。
妈……她是什么意思?
亲自过来了吗?
那天打了那个电话后,温软就后悔了,顾芳现在过得很幸福,给她电话只会徒增烦恼而已。
季时川也处理完了公务,出了病房就看见愣神的温软,他连忙坐过去,将温软搂紧怀中,“怎么了?”
温软摇头,少许,她又将打电话的事告诉了季时川,她拉着季时川的衣袖,垂眸,“你说,我这样做是不是很自私?”
“怎么会呢?”季时川揉了揉温软的头发,“就算爸妈离婚已经过去了七八年,但至少曾经在一起过,不管是为仁还是为义。于情于理,都应该告诉她。”
温软“嗯”了一声。
哟莫半个小时后,顾芳抵达医院。
顾芳刚过来,气喘吁吁的,她看了一眼温软与季时川,“你爸怎么样了?”
“还没醒。”温软如是说。
这次周纪明陪着顾芳一起过来了。
他脸上表情的不大,只跟季时川与温软打了一声招呼,便不开口了。
顾芳敛神,“我进去看看。”
“嗯。”温软点头。
周纪明留在走廊里等她。
温软跟这个继父话不多,倒是周纪明问了她几句,温软都一一回答了。
没了话题,走廊里又安静下来。
……
顾芳进去的时候,温成还在睡觉。
她和温成分别八年,期间就见过他两次。
一次是女儿结婚的那次,一次就是现在。
上次女儿结婚时,他虽然消瘦,但人看上去挺精神的,哪像现在,颧骨突出,皮包骨头,如果没有了那副皮囊,他就只是一副骨头架子。
没由的,一阵心悸。
当年离婚的时候,他就四十出头,那时候风华还在,英俊儒雅,转眼间就成这样了。
顾芳眼眶有些湿润。
许是察觉到身边有人,温成慢悠悠的睁开双眼,看见顾芳的那一眼,还有些惊愕。
“怎么?不认识了?”顾芳难得开了一句玩笑。
温成毫无血色的唇弯了下,双眸变得神采奕奕,“你怎么来了?”
“软软说你生病了,我就来看看你。”顾芳说,又起身给给他垫枕头,“要喝点水吗?”
“要。”
顾芳顺势给他倒了杯水,没给他,而是拿起勺子喂给他喝。
温成手背上插满了各种管子,他也抬不起手来。
喝了小半杯水,温成问,“你一个人来的?”
“不是。”
温成垂眸,眼睛有片刻的失神,复而他抬起头,笑了笑,“上次软软结婚,也没跟你好好聊过,最近过的咋样?”
“挺好的。”顾芳回答。
“嗯。”
温成又问:“你儿子多少岁了?上学了吗?”
“嗯?”顾芳愣了一下,随即便明白温成所问的,“今年四岁了,还在上幼儿园。”
“哦。”
病房里也安静下来。
窗外的风轻轻的撩开帘子,风中带着早春的花香。阳光透着窗户照射进来,竟意外的温暖。
这一幕如同很多年前一样。
那个时候温成还是风华正茂的少年郎,书生意气。
“这么多年了,为什么不在北城稳定下来?”顾芳又问。
“软软跟着你我很放心。”温成回答,“我一个人没什么好牵挂的,就想实现年轻时候的梦想,周游各国。”
这些年,他走遍了世界的大大小小的各个角落,见了各式各样的风土人情,心境开阔了许多。
现在女儿成家立业,他也没有什么可眷恋的了,死亡对他来说并不可怕。
或许也是他的这种心态,才能让他在检查出癌症晚期后,又活了这么久。
顾芳心下叹了口气。
“你一路长途跋涉来北城,累了吧?”温成也不给她说话的机会,“快去休息吧。”
正说着,护士推开门进来了,又到了每日换药的时间。
顾芳嗯了一声,转身离开了病房。
出了病房,门口坐着三人。
见顾芳出来,周纪明连忙站起身来,出于客套还是关心的问了一句,“怎么样了?”
“不太好。”顾芳说。
她看的出来,温成在强撑着。
周纪明叹了口气。
顾芳看向温软,“好好照顾你爸爸,我暂时不回南城,在附近的一个酒店住下,你爸要是有什么事,就给我打电话。”
温软点头。
说完,顾芳便拉着周纪明离开。
一路上,顾芳脸色都不太好。周纪明见了,压下心里的不舒服,问道:“饿不饿?先去吃饭还是先回酒店休息?”
“我不饿。”顾芳顿了下,“先回酒店吧。”
“嗯。”
顾芳揉了揉太阳穴,“这边没什么大事,要不你先回南城吧?小诏那边……”
“他在奶奶家呢,放心吧。”周纪明打断顾芳的话。
“哦,那也行。”
周纪明看了看顾芳的脸色,又问,“你以前跟他很……好?”好到刻骨铭心?
他是指温成。
顾芳身形一怔,抿着唇,垂眸,看不清情绪。
周纪明捏紧了拳头。
自从听到温成出事后,顾芳的神情就一直不对,时刻走神,明显不在状态。
顾芳忽而一笑:“那都是过去式了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:前两天更得太少了,今天是个大肥章~~
本来想写完爸爸的事,但是写不完了orz
emmmm这两天好像都是玻璃渣= =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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